工研院綠能所永續與環境技術組呂穎彬推廣經理
循環經濟（Circular Economy）逐漸被視為未來經濟體的核心架構，也是實現淨零排放（Net Zero）的重要路徑。其核心邏輯簡單卻具革命性：只要材料能不斷循環，就能避免重新開採與製造原生材料，進而減少大量碳排放。所以循環經濟不只是環保的「附屬品」，而是決定未來經濟韌性與生存能力的關鍵模式。
一、線性經濟的限制與循環轉向的迫切性
與未來的循環經濟相對的是現在與過去的線性經濟，其問題主要集中在兩大領域：
1. 資源消耗與供應鏈脆弱性
從工業革命以來的大量製造與大量消費，雖然改善了大家的生活，促進了過去百年的經濟濟快速發展。但不可再生資源的高速開採，讓全球供應鏈暴露在地緣政治、氣候災害與市場波動中。當材料來源被打斷，製造業便首當其衝。資源稀缺和供應不確定性已成為全球企業的重大營運風險。
2. 廢棄物危機與環境承載上限
線性模式的終點永遠是「廢棄」。造成掩埋場抗爭、焚化爐量能問題、塑膠污染擴散、電子廢棄物毒性外洩、生態系統受損，數十年來這些問題不僅威脅環境，也回擊人類自身健康。
因此，為了緩和這些問題，多年來實施資源回收的措施，但仍未能解決這些問題。要進一步解決，因此有了循環經濟的想法，但目前仍然舉步維艱，許多觀念與措施停留在資源循環，尚未能與經濟緊密掛勾。要強調的是循環經濟並非理想的萬靈丹，而是長期生存的必要條件。
二、從「3 R」到「10 R」：資源循環的系統化升級
早期環保倡議以「3 R」為主：減量（Reduce）、重複使用（Reuse）、回收（Recycle）。然而，歐盟與德國在多年政策推動中發現，這三項原則過於籠統，很難指導企業確實落實循環策略。因此，德國提出更精細且具行動性的 「10 R」框架，成為歐洲循環經濟政策的重要基礎，也被多國企業視為循環轉型的重要指標。
以下依照「循環價值由高至低」排列：
德國的10R 具有三大政策與產業面意義：
- 回收（Recycle）不再是首要策略，而是接近最後的選項。
- 價值越高的循環越應該被優先執行（例如拒絕、重新思考、維修）。
- 循環經濟的核心在前端設計與商業模式，而非末端處理或單純的資源循環。過去經濟活動成功地帶動線性的物質消耗，要解決問題也必須借重經濟活動的量能。
在此架構下，前述的產品即服務（PaaS）、模組化/易拆解設計、以及AI、IoT 的生命週期追蹤，皆可對應10 R 的不同層級，使企業能採取更具策略性、可衡量的循環行動。另一個重點是，這些觀念都必須長期倡議推廣，大眾觀念的改變時長是以十年來評估的，非一蹴而就的。
三、循環經濟推動的深層挑戰：利益衝突與法規困境
循環經濟真正的難度不在於技術，而在於制度、利益與治理方式的改變。一但制度與商業利益確定後，技術通常會自然發展出來。
1. 產業結構與上游供應鏈的轉型衝擊
循環做得越好，原生材料需求就越低。這對採礦、石化、金屬、材料製造等上游產業構成直接威脅。舉例而言，如果所有道路鋪面都能原地回收重鋪，固然可以減少大量砂石的開採使用，但砂石業的營收就會大幅減少，形成舊有產業的蕭條與重整，但新的商業模式與產業型態會誕生。
牽涉層面包括：
- 產業營收縮減
- 廠區與設備的既有投資沉沒成本
- 大量就業人口的轉型需求
- 國家資源與能源戰略調整
因此，循環轉型必須伴隨：
- 轉型補助、研發基金、再製造與回收產業補助
- 為上游企業建立新的循環商業模式（如再生材料生產、生質化工、再製造技術）
- 長期的教育、勞動轉型與技能培訓(包括學校教育、社會教育及公務人員的訓練)
沒有這些配套，循環經濟將無法順利落地。
2. 法規的核心矛盾：廢棄物 vs. 資源
「廢棄物清理法」多年以來衍生的執行制度，是推動循環經濟時最大的制度障礙之一，其中有一個觀念一定要重新教育，過去在認定是否為廢棄物主要是判斷是不是產品，不是產品，就常被歸類為「廢棄物」。因為一旦材料被認定為「廢棄物」，便會面臨複雜程序與高昂成本，企業也因此缺乏將其視為「資源」的誘因。
地方與中央政府可能會面臨以下困境，對於原來的「廢棄物」轉換為循環物料的「資源」時的行政核准，陷入兩難：
（1）跨縣市流通的管理權責不清
循環材料常跨區移動，但廢棄物分類由地方權責，形成管理斷層。
（2）規避監管風險
部分業者可能假借「循環利用」名義逃避審查，造成非法棄置風險。
（3）環境風險與鬆綁的平衡
如果不再把材料視為廢棄物，審查與監督可能不足，增加污染風險。
（4）公平性與行政負荷
首案通過後可能引發大量業者為規避廢棄清理法而踴躍申請，使地方政府管理量激增。
因此，國家需要更高層級的制度設計，例如：
- 中央統一的循環材料分類與分級管理制度，讓基層公務人員可以據以行事，不須陷入阻礙循環與風險管理的兩難之中。
- 產品(材料)數位護照（Digital Product Passport）與可追蹤性要求，可追蹤性可，則風險降低，大眾認知清楚，也可減少循環障礙。
- 建立簡易明確「循環材料」與「廢棄物」的法律區隔，並明確的風險分級與差異化監管（高風險要嚴管、低風險可鬆綁），依照實務經驗與風險管理，經常性檢討與調整。
這些制度面的改革是循環經濟能否真正運作的關鍵，必須避免施行循環經濟後產生的大量弊端。
四、文化、消費者與跨領域協作：循環未來的社會基礎
1. 擺脫消費主義與「廉價快速」文化
循環經濟要求消費者從「所有權」轉向「使用權」、從「又新又便宜」轉向「耐用與可維修」。共享經濟的擴張、維修文化的復興，是這種轉變的重要指標。主要是企業必須考量快速建立新的商業模式，如以租賃服務取代銷售模式，才能保證營利，避免因銷售量減少而造成的營收衝擊。例如，現代的影印機產業是提供服務為主的成功商業模式，在企業獲利的同時，也能拓展市場同時減少物料的開採與廢棄。
2. 跨領域協作打造新生態系
沒有任何企業能獨自完成循環閉環。材料供應商、製造業者、回收處理企業、設計師、政府、物流業者都必須共同投入。循環經濟的成功取決於是否能建立：
- 資料共享
- 透明追蹤
- 跨域合作平台
- 共通標準與治理機制
這是一個整體系統的重建，而非單一企業的改革。歐盟的歐盟永續產品生態設計規範(Ecodesign for Sustainable Products Regulation)，是未來產品法令在這方面的規定，企業須及早因應，在商業利益與循環永續都可取得雙贏。
五、結語：循環經濟是邁向淨零的唯一道路
最終，我們應清楚理解：循環經濟不是一項可有可無的環保策略，而是人類文明在面對資源與氣候極限時的唯一可行選擇。
它需要：
- 系統性的產品與材料重新設計
- 商業模式的創新（可落實10 R 理念）
- 上游產業的轉型誘因
- 法規由「廢棄物思維」轉向「資源思維」
- 透明、可追蹤、分級管理的制度
- 消費文化的轉變與社會整體參與
真正的智慧，不是如何使用更多，而是如何讓資源不斷循環。循環經濟將是通往淨零、韌性與永續未來的核心路徑，是我們留給下一代最重要的文明基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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